美的颠覆者

摘要:爱伦·坡是第一个从美学高度比较彻底地同传统美学观念决裂的作家。他提出“为写诗而写诗”的纯艺术论主张,把美和真、善割裂开来,在其诗歌和小说中大量描写恐怖、死亡与丑恶。“真、善、美”相统一的传统美学原则被颠覆,西方文学的发展拉开了新的序幕。

关键词:爱伦·坡;创作美学;颠覆性

纵览西方美学发展的历史,大致经历了一条由审“美”到审“丑”的道路。

早在古希腊时期,经由苏格拉底到柏拉图,再到亚里斯多德,“真、善、美”相统一的美学原则已经基本确立。两千余年来,这一思想核心一直指导和支配着欧美诗人、艺术家们的艺术创造。正如车尔尼雪夫斯基所指出的那样:“亚里斯多德是第一个以独立体系阐明美学概念的人,他的概念竟雄霸了二千余年。”[1]尽管到了18、19世纪,启蒙主义思想家们在美的本质的客观性上有新的发展,浪漫主义作家们在个人情感的大胆袒露上对传统美学进行过有力冲击,帕尔纳斯派对真的问题也进行过引申和尝试,但并未真正动摇和破坏“真、善、美”相统一的美学格局。

一般认为,法国诗人波德莱尔是第一个从美学高度比较彻底地同传统美学观念决裂的作家。波德莱尔主张美的自足性和非功利性,把美和真尤其是善割裂开来。在1837年7月9日给母亲的信中,他写道:“我一贯认为文学和艺术追求一种与道德无涉的目的,构思和风格的美于我足矣。”[2]他还宣称:“诗除了自身外并无其它目的,除了纯粹为写诗的快乐而写的诗之外,并没有任何诗是伟大、高贵、真正无愧于诗这个名称的。”[2]在此基础上,波德莱尔所宣扬的“美”也就与传统美大相径庭。“我发现了美的定义,我的美的定义。那是某种热烈的、忧郁的东西,其中有些茫然、可供猜测的东西……神秘、悔恨也是美的特点。”[2]他列举了11种造成美的精神,大部分都与忧郁、厌倦相联系:“愉快是美的最庸俗的饰物,而忧郁才可以说是他的最光辉的伴侣,以至于我几乎设想不出一种美是不包含不幸的。……难以不得出这样的结论:最完美的雄伟美是撒旦——弥尔顿的撒旦。”[2]《恶之花》便是这一美学思想的集中体现。它完全把美同善区别开来,从巴黎藏污纳垢的社会中,大胆采撷几朵“恶之花”呈现给世人,从丑恶的世界中发掘美,表现美。它的面世,不仅为诗歌美学打开了禁区,而且宣告着以“真、善、美”为一体的传统美学格局开始崩溃,文学的发展从此翻开了历史崭新的一页。

事实上,波德莱尔并非美学观颠覆的第一人,其精神导师——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才是始作俑者。

19世纪上半叶,美国的文学批评主要受欧洲文艺思想的影响,力主“文以载道”的“超验主义”盛极一时,浪漫主义的表现说作为文学批评的权威尺度大行其道。浪漫派批评家一致认为,艺术是艺术家心灵的表现,艺术的基础和源泉存在于艺术家的主观精神世界。大多数浪漫主义诗人如美国诗歌之父菲利蒲·弗瑞诺、威廉·卡伦·布莱恩特在作品中主要讴歌自然,认为自然是一切真、善、美的源泉。布莱恩特等倡导诗歌应表现“真理”,要为读者提供一种直接的智慧,要有教育的功能。“真理”是诗歌创作的主要内容,而美只是一种表现手段。坡对此不屑一顾,他在对布莱恩特的评论中写道“讽刺诗当然不是诗"。

爱伦·坡正是在这种表现说的鼎盛期,首先提出了“仅仅为写诗而写诗”的自在说,主张“为艺术而艺术”。这一主张几乎贯穿于他的所有作品中,包括诗歌、短篇小说和论文。坡主张“把美作为诗的领域”[3],认为表现美是诗人的天职,真正的诗必须达到使灵魂升华的美的境界。坡声称,“诗的直接目的是获得快感,而不是求得真理”[4];诗歌不是客观现实的反映,而是一种单纯的审美现象,是以诗自身为目的的,而不应有其他任何功利性目的;任何企图给人以真理、有道德说教意味的诗歌都是不可取的,只有“完全为诗而写的”诗才是绝对美和重要的。很显然,爱伦·坡已经把美同真、善彻底割离开来。受到坡的影响,法国作家戈蒂耶在1856年发表宣言,要求“艺术的自治”,其后,巴那斯学派和王尔德则更明确地打出了“为艺术而艺术”的旗号。从此,自在说异军突起,开始在西方流行。

不仅仅如此,爱伦·坡所倡导的美已非传统意义上的美,而是特有的“哀伤”、“忧郁”的美,是“死亡与美最密切结合”。早在《序曲》一诗中,他就宣称:“我不能爱,除非死神自己/把他的气息与美的气息混在一起。”后来,他又进一步在《创作的哲学》中将美与死的契合上升到哲学高度:“我自问——‘各种忧伤的题材中,基于我们对人类的普遍认识,什么最为忧伤?’死亡——是非此莫属。……当死亡与美最密切结合的时候:那么美女之死,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富于诗意的题材了。”[5]坡的诗歌惯用“美女之死”为题材,内容多写爱情、幻灭、死亡,写美与死的结合,呈现出忧郁、感伤、凄凉的情调,其代表作《乌鸦》便是典型。全诗108行,描述一个痴心的男子在午夜悼念美丽的亡妻。诗的基调是“忧郁”或“悲伤”(Melancholy),而悲伤的极限是反复出现的“再也不能”(Nevermore)。乌鸦这一不祥之鸟寄托了男主人公最大限度的悲伤和绝望,男主人公被乌鸦咒语似的重复回答推入了极端恐怖悲伤的境地,而这种极致的悲哀恰恰是他期待已久的。诗的主题是美。诗人通过美丽妇人的死亡来揭示美的最高形式,她和男主人公之间想必有一段美好的爱情,故而这思念与追悼也充满了一种凄婉的美。

坡的美学理论源于诗歌,但同样贯穿于他的小说创作中。坡认为,在故事写作方面,艺术家不妨力图制造惊险、恐怖和强烈情感的效果,而且每篇作品都应该收到一种统一的效果。坡的这一观点,排斥了宇宙、读者和作家三种“非固有的”外在因素,首创了一家之言。